第6章 滞落带
启辰依稀还记得，在一片混乱之中，他乘上最后一架穿梭机逃了出去。
他在星图上随意选了一个方向，然后便立即启动跃迁装置。他飞快地跳跃至相邻星系，接着是下一个，然后一个接着一个，直到飞船在一颗不知名的卫星上坠毁。
正是在那个中转星球上，他听说了关于“环形世界”——也即【奇点城】的事情。
一个工程师说，那里有许多星球被打碎又重组，它们被难以想象的力量重新筑造成了一颗更加庞大的“星球”。
一个咏诗人说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被艺术家们栽种在那里，只要沿着圆环走过完整的一圈，便如同是游遍了整个宇宙最美丽的一切。
一个虔信徒说，三位先知都曾预言过那座终极之城的建立，世间可以重现的奇迹都在为它祝福。
一个研究员说，五大技艺在那里呈现更深层次的质变，十三条道途向愿意踏入其中的追求者敞开。
一个挑战者说，那里是抵抗人类大敌的最前线，他将投身无穷之死斗，成就伟大之功业。
这些人虽然向往不同，但不论是谁，他们每个人都会言之凿凿的总结：环形世界就是这个宇宙最接近乌托邦的地方。
他想象不出那个地方的模样。但如果在那里有机会见到宇宙中可能的万事万物，他就应该去那里看看。
他在一家装卸厂无偿干了三个月的活，借此换得了一个机会，他被允许乘上一艘货运飞船前往环形世界。
但在夜游星系的边缘，他们遭受到了太空海盗的袭击，船上大部分人抛下他乘上逃生船离开了。无奈之下，他只得以肉身冲出太空，用尽所有技艺飞向一艘距离最近的无人运输船。在耗尽力量昏迷之前，他躲进了飞船上为维修员准备的休眠室里，一路被带着来到了流浪狗酒吧。
在这里他才了解到，环形世界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环形——一片由无数空间站组成的、围绕着中心乌托邦运转的“行星环”。
那些不被允许进入奇点城的人们，用收集来的废料建起了第一座空间站。然后逐渐出现了第二座，第三座……他们用所有不被理想世界接纳的事物创造了他们自己的“环形世界”。
滞落带——外面进来的都留滞在这里，内部被抛出的都坠落到这里。这里就好像是位于世界最低处的深渊，一旦被它捕获，便会不受控地进入永远的下跌之中。
看着启辰陷入沉默，查克不再多说什么。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，无论是富可敌国的少爷，天赋异禀的才子，还是基因畸变的蛮人，屠船灭星的恶徒，所有人到最终都会变得一模一样。
他们的超越核心会逐渐枯萎——他曾听说这是一种叫做【核心枯坏】的疾病。他们会慢慢从一个超越者跌下来，先是变成启航者，然后堕落成爬行者，结局便是匍匐在地上，成为一块会思考的垃圾。
早点适应这些对他要更好一点。
帕兰鲁勒正在驱赶围观群众。那些人本来还不满地抱怨了几声，只是一见到他胸口别着的三头犬徽章，就一个个低眉顺眼地散开了。
那个像只公鸡一样的男人瘫坐在桌面上，眼神灰暗，大概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
“筹码。”帕兰鲁勒直接了当的发问。
“没了。”男人头都没抬一下。
查克连忙兴奋地跑到跟前，用手肘捅了捅帕兰鲁勒的后背，“快点，快让他见识一下你的手段，先挖他一只眼睛——”
他话还没说完就倒飞出去，一头撞上了旁边的吧台。帕兰鲁勒收回拳头，重新看向那个萎靡不振的男人，“去哪了。”
“没了，没了！听不懂吗？”男人张开双臂，破罐子破摔的朝他大吼，“来，你看看我身上哪里能放筹码？”
“查查他的后门……”查克在地上勉强抬起他的触手。
帕兰鲁勒直接揪着那人的脖子摔到地上，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。他眼睛在对方的身体上扫视了几遍，确实没发现特殊筹码的踪迹。
“是谁？”帕兰鲁勒俯下身子，微微张开嘴巴，好让对方能看清他嘴里那些锋利的牙齿，“拿走的？”
男人浑身抖得比之前跳舞的时候还要剧烈，“对、对不起，饶过我吧，我实在是没有办法，我只是想要那些筹码，但他们说我还欠了3百万信用点，我只是一时害怕，我和海香风的关系其实很好的，她那身衣服都是我送给她的，还有那个什么绿什么东西也是我好不容易才给她搞来的……”
帕兰鲁勒啪地在男人脸上扇了一巴掌，“说重点。”
“对的对的，请原谅我，我这个人紧张的时候老是喜欢说话，比如，哦，咳咳……”男人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，赶紧改口，“那些追债人，他们把我所有的钱，我的房子还有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拿走了，连一件衣服都没给我留下。”
男人抽抽噎噎的，“实在是不能赖我，他们跟我说要么就去竞技场参加比赛，要么就在酒吧里表演、接客，不赚够钱就不能停下。我的本事去下面只会送命，可他们实在是催得紧，我拿了她的钱还是补不上空缺，所以我——”
帕兰鲁勒的牙齿贴上了他的咽喉，那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冷颤，然后紧紧把嘴闭上。
“追债人，在哪！”那声音已经要接近低吼了。
男人瞪大眼睛。那视线已明确的告知了他答案。
他们一块抬头，在酒吧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凸出的盖板，后面连着一根管道——但那明显不是为了通风或者通电准备的管道。在几人感到疑惑的同时，那管道接连发出像是呕吐一样的声音，似乎预示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现身。
盖板打开，一大团用“卵”或“茧”都难以描述的东西掉了出来，刚刚好悬停在众人面前。它乳白色的丝线散开，露出里面倒吊着的女人——她的身体虽然倒过来，但脸却正对着他们，上面伸出四五根长长的触须，蜿蜒着游到男人脸前，用顶端的眼球齐齐盯着他。
“真可惜，你的服务并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。”嘶嘶的声响从她胸腔处传来，“我们现在命令你前往‘挤压房间’，参加‘夺心战’。比赛10分钟后就开始。”
男人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决堤，几乎要带着眼珠也一块喷射出来。他用四肢无力地扑腾，就好像离开了水缸的绝望的鱼，可笑又滑稽。
“等等！”帕兰鲁勒叫住了对方，一条触须朝他看过来。他的语气少见的多了几丝慌乱，“他拿走了，筹码。重要的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那人的语气没有掺杂任何好恶，“一条贱狗，你以为这是你可以随意染指的吗？快点滚开。”
帕兰鲁勒没有吱声。他乖顺地放开男人，紧跟着后退两步站到一旁，好似让自己变成了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塑。
查克注意到那女人小腹上印刻着熟悉的纹身——那图案整体与常见的三头犬样式类似，但左右两颗头都被砍掉了，只留下血淋淋的脖子。
“那香肠，”启辰不知何时走到查克旁边，低声耳语：“还带在你身上吗？”
查克回过头，脸上带着惊喜，“当然。你终于想吃点东西了？”
启辰点点头。
查克将已经彻底冰冷的香肠交到他手上，顺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早就跟你说过做人不能这么倔强，百无禁忌才是正道嘛！”
他闭上眼睛，默默感谢手中有点四分五裂的香肠，感谢生命的循环，感谢一切猎获之物。
这在当下其实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仪式，但他依然按照过往的习惯重复这一必要行为。在吃下任何食物前，他总会如此。
启辰忽然觉得自己还在那架穿梭机上，它的航线偏离了既定轨道，有一个巨大的行星用引力抓住他的双脚，一点又一点，紧紧把那飞船拽向大地，在那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要把他摔个粉碎。
他将所有肉块与肉汁与肉香咽下。他把所有驱动和引擎和系统激活。
“参加比赛的人员可以更换吗？”启辰走到女人面前，她所有的触须都一起看向他。
“当然可以。你要替换这个人参赛吗？”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。
“是的。”他的回答简洁又坚定。
启辰感觉自己身下的飞船逐渐提速，引力对他的影响正在稍稍减弱。
他绝对不会在这里坠毁的。
他在星图上随意选了一个方向，然后便立即启动跃迁装置。他飞快地跳跃至相邻星系，接着是下一个，然后一个接着一个，直到飞船在一颗不知名的卫星上坠毁。
正是在那个中转星球上，他听说了关于“环形世界”——也即【奇点城】的事情。
一个工程师说，那里有许多星球被打碎又重组，它们被难以想象的力量重新筑造成了一颗更加庞大的“星球”。
一个咏诗人说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被艺术家们栽种在那里，只要沿着圆环走过完整的一圈，便如同是游遍了整个宇宙最美丽的一切。
一个虔信徒说，三位先知都曾预言过那座终极之城的建立，世间可以重现的奇迹都在为它祝福。
一个研究员说，五大技艺在那里呈现更深层次的质变，十三条道途向愿意踏入其中的追求者敞开。
一个挑战者说，那里是抵抗人类大敌的最前线，他将投身无穷之死斗，成就伟大之功业。
这些人虽然向往不同，但不论是谁，他们每个人都会言之凿凿的总结：环形世界就是这个宇宙最接近乌托邦的地方。
他想象不出那个地方的模样。但如果在那里有机会见到宇宙中可能的万事万物，他就应该去那里看看。
他在一家装卸厂无偿干了三个月的活，借此换得了一个机会，他被允许乘上一艘货运飞船前往环形世界。
但在夜游星系的边缘，他们遭受到了太空海盗的袭击，船上大部分人抛下他乘上逃生船离开了。无奈之下，他只得以肉身冲出太空，用尽所有技艺飞向一艘距离最近的无人运输船。在耗尽力量昏迷之前，他躲进了飞船上为维修员准备的休眠室里，一路被带着来到了流浪狗酒吧。
在这里他才了解到，环形世界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环形——一片由无数空间站组成的、围绕着中心乌托邦运转的“行星环”。
那些不被允许进入奇点城的人们，用收集来的废料建起了第一座空间站。然后逐渐出现了第二座，第三座……他们用所有不被理想世界接纳的事物创造了他们自己的“环形世界”。
滞落带——外面进来的都留滞在这里，内部被抛出的都坠落到这里。这里就好像是位于世界最低处的深渊，一旦被它捕获，便会不受控地进入永远的下跌之中。
看着启辰陷入沉默，查克不再多说什么。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，无论是富可敌国的少爷，天赋异禀的才子，还是基因畸变的蛮人，屠船灭星的恶徒，所有人到最终都会变得一模一样。
他们的超越核心会逐渐枯萎——他曾听说这是一种叫做【核心枯坏】的疾病。他们会慢慢从一个超越者跌下来，先是变成启航者，然后堕落成爬行者，结局便是匍匐在地上，成为一块会思考的垃圾。
早点适应这些对他要更好一点。
帕兰鲁勒正在驱赶围观群众。那些人本来还不满地抱怨了几声，只是一见到他胸口别着的三头犬徽章，就一个个低眉顺眼地散开了。
那个像只公鸡一样的男人瘫坐在桌面上，眼神灰暗，大概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
“筹码。”帕兰鲁勒直接了当的发问。
“没了。”男人头都没抬一下。
查克连忙兴奋地跑到跟前，用手肘捅了捅帕兰鲁勒的后背，“快点，快让他见识一下你的手段，先挖他一只眼睛——”
他话还没说完就倒飞出去，一头撞上了旁边的吧台。帕兰鲁勒收回拳头，重新看向那个萎靡不振的男人，“去哪了。”
“没了，没了！听不懂吗？”男人张开双臂，破罐子破摔的朝他大吼，“来，你看看我身上哪里能放筹码？”
“查查他的后门……”查克在地上勉强抬起他的触手。
帕兰鲁勒直接揪着那人的脖子摔到地上，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。他眼睛在对方的身体上扫视了几遍，确实没发现特殊筹码的踪迹。
“是谁？”帕兰鲁勒俯下身子，微微张开嘴巴，好让对方能看清他嘴里那些锋利的牙齿，“拿走的？”
男人浑身抖得比之前跳舞的时候还要剧烈，“对、对不起，饶过我吧，我实在是没有办法，我只是想要那些筹码，但他们说我还欠了3百万信用点，我只是一时害怕，我和海香风的关系其实很好的，她那身衣服都是我送给她的，还有那个什么绿什么东西也是我好不容易才给她搞来的……”
帕兰鲁勒啪地在男人脸上扇了一巴掌，“说重点。”
“对的对的，请原谅我，我这个人紧张的时候老是喜欢说话，比如，哦，咳咳……”男人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，赶紧改口，“那些追债人，他们把我所有的钱，我的房子还有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拿走了，连一件衣服都没给我留下。”
男人抽抽噎噎的，“实在是不能赖我，他们跟我说要么就去竞技场参加比赛，要么就在酒吧里表演、接客，不赚够钱就不能停下。我的本事去下面只会送命，可他们实在是催得紧，我拿了她的钱还是补不上空缺，所以我——”
帕兰鲁勒的牙齿贴上了他的咽喉，那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冷颤，然后紧紧把嘴闭上。
“追债人，在哪！”那声音已经要接近低吼了。
男人瞪大眼睛。那视线已明确的告知了他答案。
他们一块抬头，在酒吧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凸出的盖板，后面连着一根管道——但那明显不是为了通风或者通电准备的管道。在几人感到疑惑的同时，那管道接连发出像是呕吐一样的声音，似乎预示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现身。
盖板打开，一大团用“卵”或“茧”都难以描述的东西掉了出来，刚刚好悬停在众人面前。它乳白色的丝线散开，露出里面倒吊着的女人——她的身体虽然倒过来，但脸却正对着他们，上面伸出四五根长长的触须，蜿蜒着游到男人脸前，用顶端的眼球齐齐盯着他。
“真可惜，你的服务并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。”嘶嘶的声响从她胸腔处传来，“我们现在命令你前往‘挤压房间’，参加‘夺心战’。比赛10分钟后就开始。”
男人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决堤，几乎要带着眼珠也一块喷射出来。他用四肢无力地扑腾，就好像离开了水缸的绝望的鱼，可笑又滑稽。
“等等！”帕兰鲁勒叫住了对方，一条触须朝他看过来。他的语气少见的多了几丝慌乱，“他拿走了，筹码。重要的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那人的语气没有掺杂任何好恶，“一条贱狗，你以为这是你可以随意染指的吗？快点滚开。”
帕兰鲁勒没有吱声。他乖顺地放开男人，紧跟着后退两步站到一旁，好似让自己变成了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塑。
查克注意到那女人小腹上印刻着熟悉的纹身——那图案整体与常见的三头犬样式类似，但左右两颗头都被砍掉了，只留下血淋淋的脖子。
“那香肠，”启辰不知何时走到查克旁边，低声耳语：“还带在你身上吗？”
查克回过头，脸上带着惊喜，“当然。你终于想吃点东西了？”
启辰点点头。
查克将已经彻底冰冷的香肠交到他手上，顺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早就跟你说过做人不能这么倔强，百无禁忌才是正道嘛！”
他闭上眼睛，默默感谢手中有点四分五裂的香肠，感谢生命的循环，感谢一切猎获之物。
这在当下其实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仪式，但他依然按照过往的习惯重复这一必要行为。在吃下任何食物前，他总会如此。
启辰忽然觉得自己还在那架穿梭机上，它的航线偏离了既定轨道，有一个巨大的行星用引力抓住他的双脚，一点又一点，紧紧把那飞船拽向大地，在那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要把他摔个粉碎。
他将所有肉块与肉汁与肉香咽下。他把所有驱动和引擎和系统激活。
“参加比赛的人员可以更换吗？”启辰走到女人面前，她所有的触须都一起看向他。
“当然可以。你要替换这个人参赛吗？”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。
“是的。”他的回答简洁又坚定。
启辰感觉自己身下的飞船逐渐提速，引力对他的影响正在稍稍减弱。
他绝对不会在这里坠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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